| > ... | > 原創(chuàng)童話 Original fairy tales |
《小桉的啟事》
作者：嘉樹
1
我家在一個臨海的小城。這里一年四季晝夜不停地吹著呼呼的風(fēng)，風(fēng)把許多東西都吹得跑來跑去，就好像它們自己長了腳一般。因此，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各種各樣的尋物啟事——
“尋找我那雙可愛的紅色帆布鞋！明天我要穿著它們出門約會。如果看見它們，務(wù)必請第一時間通知我，拜托了……”
“尋找一頂綠色的帳篷！你們無法想象它對我們一家人多么重要。沒有它，我們將再也無法享受野營的樂趣。抓住它請通知我，千萬不要讓它再次跑掉……”
“尋找我的仙人球！風(fēng)把它從花盆里把它連根拔起，然后帶走了它。倒不是說我有多么迫切地希望它回來，老實說，它和我家的貓是死對頭。噢，扯遠(yuǎn)了……我唯一擔(dān)心的是它會掉在誰的頭上！務(wù)必當(dāng)心！如果你撿到它，請戴手套！再順便通知我一聲……”
諸如此類的尋物啟事街上比比皆是。人們是用本市生產(chǎn)的一種超強力膠水，把這些啟事嚴(yán)嚴(yán)實實地貼在墻上或電線桿子上，確保它們不會被風(fēng)刮走。
這里還有尋狗啟事。我的朋友小桉說，那些小狗也是被風(fēng)吹走的。我對此很是懷疑，我覺得那些小狗是自己掙脫了繩子溜走的。
我試圖反駁小桉的時候，他只是心不在焉地點著頭。他在逐字逐字認(rèn)真地看墻上、電線桿上那些尋物啟事，一張都不漏掉。他還不厭其煩地在一個小本子上記下那些尋物啟事上的關(guān)鍵詞和電話號碼。尋物啟事每天都有新的，就像每天更新的電視劇集一樣。這一天也是如此。
當(dāng)小桉忙著在筆記本上寫字時，我撇撇嘴說：“這樣做真的有用嗎？”我們好像沒有真正地找到過啟事上尋找的東西，就算偶然有了發(fā)現(xiàn)，還沒來得及上前辨認(rèn)，它又被風(fēng)給吹走了。
“當(dāng)然有用啦！一旦我發(fā)現(xiàn)新的線索，我會提供給丟東西的主人，雖然有的線索并不是真的有用。但只有大家留心每一張尋物啟事，積極提供線索，東西才能找回來。你想那些丟了東西的人多著急、多傷心啊！還有那些不知被風(fēng)帶向哪個角落的東西們，它們一定也想要回到主人身邊！”小桉說。
“這倒也是！”我承認(rèn)。“當(dāng)然除了那些自己溜掉的小狗。”我在心里補充上后面一句。
這時我看了看時間，趕忙催促小桉，“放學(xué)回來你再記啦，不然我們上學(xué)又要遲到了！”
“馬上就好。”小桉加快寫字的速度。我暗自祈禱剩下的這段路不要再出現(xiàn)什么新的尋物啟事了。
小桉把記筆記的本子收進書包，瞅了我的“書包”一眼，“你昨天背的書包也被風(fēng)吹走啦？”
我臉上一熱，下意識地把“書包”藏到身后去。說是書包，其實是早晨我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來的一個舊布包，臨時代替書包使用的。這應(yīng)該是媽媽以前買菜用的，外面還有一塊沒法洗掉的污漬。
“家里洗衣機的脫水功能壞了，我讓爸爸修一下，爸爸太忙總是忘記。”我解釋道，“臟書包洗了只能晾在外面，沒想到又被吹走了。”
小桉點點頭，“夜里的風(fēng)比白天更大。”
接著他又抱怨：“讓你去貼尋物啟事，你總不聽。你瞧你都丟了多少回東西了。作業(yè)本、課本、文具盒……這回連書包也丟了，要是你貼一些尋物啟事，說不定能把這些東西找回來。”
“算了吧。被風(fēng)吹走的東西是很難找回來的，說不定已經(jīng)掉進大海被鯊魚吞到了肚子里。”我無奈地聳聳肩膀。
“也不一定啊……”小桉說，然后像是替自己辯護，他對我說起了一件事。這是他剛剛想起來的。
“我們曾經(jīng)看見過一個找白色假發(fā)的啟事，你記不記得？”
我點點頭。找黑色假發(fā)的啟事有很多，找白色假發(fā)的卻很少。我和小桉還猜測過白色假發(fā)的主人。我猜是一個藝術(shù)家，小桉認(rèn)為是一個熱衷于cosplay（動漫真人秀）的高中生。
“有一回，我覺得我找到那頂白色的假發(fā)了！”小桉神秘兮兮地說，“上個星期的周末，我和爸爸、媽媽一起去超市。在路上我看見一個頭發(fā)紅得像楓葉的人。大家都在看他，他一點兒都不覺得難為情，反而神氣得要命。當(dāng)然啦，要是換成我，我也會覺得很神氣的。就在這時，風(fēng)變大了，嚇得他一下子按住自己的頭發(fā)，按了好久都不敢松開。哈，這下我知道他戴的是假發(fā)了，要是真的頭發(fā)，他怎么會怕風(fēng)把它吹跑呢？”
“可那并不是白色的假發(fā)呀！”我提醒他。
“你聽我說完嘛。風(fēng)把他的紅頭發(fā)掀起來的時候，我們剛好與他擦肩而過，我看見他的耳朵后面有一綹白色的頭發(fā)。這個地方他一定是疏忽大意沒有注意到。”
我瞪大眼睛：“這條重要線索你提供給假發(fā)原來的主人了嗎？”
“沒有。”小桉有點不好意思，“我猜這個人一定是想擁有一頂帶有秋天味道的紅頭發(fā)，可是假發(fā)店里沒有這樣的假發(fā)賣呀。正好他撿到了一頂白色假發(fā)，他靈機一動，就把它染成了自己想要的顏色。這頂假發(fā)他戴著一定比原來的主人戴著更開心，你不這樣認(rèn)為嗎？”
這是一個金色的秋天的早晨。風(fēng)把地上的落葉和尚停留在枝頭戀戀不舍的葉子全都呼啦啦吹起來，色彩豐富、形狀各異的葉子在風(fēng)里打著轉(zhuǎn)，有幾片落在小桉的頭發(fā)上，有幾片紅色的樹葉落在我的腳邊。
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。我很喜歡小桉的故事，但我同時也覺得這是小桉編出來的。
2
在小桉給我講了這件事后沒多久，有一天傍晚，放學(xué)回來的路上，我們見到一張新的尋物啟事。確切地說，那像是一張好像被人故意撕壞了的尋物啟事。“尋物”兩個字沒有了，只剩下“啟事”。大部分字也被撕掉了，只能認(rèn)出“如能找到，必有酬謝”幾個字。最下面是一張打印上去的殘缺的圖片，只能看見淡藍色的背景上有一團白乎乎、毛茸茸的東西。
我上前仔細(xì)辨認(rèn)了一會兒，說：“這是一條白色的小狗吧。一定是丟狗的人后來又找到了他的狗，就想把先前貼上去的尋狗啟事撕下來，可是膠水把紙貼得很牢，所以只能撕下一部分。”
在我說話的時候，小桉一直望著天空出神，這時候他說：“不，這是一張尋云啟事。”
“尋云啟事？”我摸不著頭腦。
“對啊。一定是天上的小白云走丟了，天空正在找它們。你看紙上打印的不是藍天上的小白云嗎？”
“那啟事上為什么不直接說呢，直接說是尋云啟事不就好啦？干嘛還要把它撕壞呢？”小桉的話，我半點兒也不信。
“馬上就要冬天啦！你想一床好的鵝絨被要多少錢？要是小白云被壞心眼的人抓了去，做成云朵被子，那該多值錢啊。所以尋云啟事才不能寫得那么明顯哩！真正留意的人會明白的。你要是再不信，你往天上看，是不是一朵云都沒有？”
他這樣說我才發(fā)現(xiàn)今天的天空真的一朵云也沒有，天空像一片平靜無波的蔚藍的海。在我們這里，這是相當(dāng)少見的。
也許只是湊巧呢，我還沒來得及把這句話說出來。小桉忽然跳起來說：“對了，明天是周六啊，我們一起去幫忙尋找小白云吧！”
像往常一樣，雖然我仍然覺得他完全是在胡說八道，但我還是沒有辦法拒絕他。
“我們究竟要去哪里找小白云呢？”第二天，我們在小桉家的小區(qū)門口見面時，我禁不住問小桉。
“你跟我來。”小桉拉著我沿著小區(qū)外面的白色圍欄向前跑。這一片全都是小區(qū)。大人說這兒原先是荒地，這些年開發(fā)新城區(qū)，就在這里建了數(shù)不盡的給人住的房子。
今天的陽光金燦燦的，天空仍然一絲云也沒有。許多人把家里的被子抱出來掛在小區(qū)的白色欄桿上曬。這些被子用大大的鐵夾子夾著，以防它們被風(fēng)吹走。
我們跑到一個套著格子被罩的棉被跟前，小桉松開我的手，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走過去迅速拉開被罩上的拉鏈。
“喂，你干什么……”我叫道。
“記住，挑選那些看起來又蓬松又柔軟的棉被。迷路的小云朵會躲在那些它們覺得能夠把它們藏起來的地方，現(xiàn)在我們把拉鏈拉開，把它們放出來，讓風(fēng)把它們再送回到天上去！”小桉自顧自地說，根本就不給我思考的時間。
他說著已經(jīng)蹦到前面去拉下一個被子的被罩拉鏈，發(fā)現(xiàn)我沒跟上，回頭招呼我：“別發(fā)呆啦！快點兒呀！”
我只好硬著頭皮跟在他后面，照他的樣子做，一邊心驚膽戰(zhàn)地瞄著四周，看有沒有人注意到我們。
這時候，起了一陣大風(fēng)。總是這樣——隨心所欲的風(fēng)說來就來，說走就走，忽然變大，忽然又變小。被角被吹得揚了起來。但這樣還不夠，風(fēng)鼓足了腮幫子，吹得更起勁了，只見一團團白白的棉花爭先恐后地從被子里飛出來，“天哪！”小區(qū)里有人驚呼起來。
“快跑！”小桉拉住我的手，沖過拐角。
那兒的欄桿上還有很多蓬松又柔軟的被子，我們還有大把的事要做。我很想停下來，轉(zhuǎn)頭看看我們身后那些正在往天上飛的一朵朵雪白柔軟的棉花中，是不是有真正的云，又擔(dān)心停下來的工夫，有人會沖出來把我們狠狠地訓(xùn)一頓。
我們一直到公園那里才停下來。公園在這些小區(qū)的中央，靠著馬路。周末有很多大人帶孩子來這里玩，有人趁機在公園門口支起賣棉花糖的小攤。
小桉擠到那些小孩子中間，買了一個胖乎乎的白色棉花糖。
小桉買了棉花糖卻沒有吃，他把裹著棉花糖的棒子合攏在手心，就像我們玩竹蜻蜓那樣猛地一搓，胖乎乎的棉花糖就飛了出去。小桉身邊那個臉蛋臟兮兮的小男孩張大嘴巴看著小桉。等他回過神來，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棉花糖也從手里飛走了。他哇地大哭起來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
別的小孩也哭了起來，因為他們的棉花糖跟這個小男孩的一樣，全都敏捷又輕盈地從他們的小手中溜走了。不光如此，插在小販攤位前那些做好的棉花糖全都飛走了，一個都沒留。見風(fēng)太大，賣棉花糖的小販急忙收起攤子。
我悄悄問小桉，“云朵也藏在這些棉花糖里嗎？”
“當(dāng)然了。”小桉很肯定地點頭。
粉紅、粉藍、鵝黃、白色的棉花糖往天上飛的樣子好看極了，那些孩子抽著鼻子仰起頭，呆呆地看著，一時忘記了哭。
有些棉花糖擺脫了木棒，往更高處飛走了。我想指給小桉看。忽然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。
“爸爸！”小桉叫起來。
“你們在這做什么呀？”小桉爸爸笑瞇瞇地問。
小桉和我對視了一眼。
“這是我們的秘密，不能告訴你！”小桉說。
“秘密啊！”小桉爸爸彎下腰，裝作很吃驚的樣子，“那你們要挖個洞把它藏好，不能讓任何人把你們的秘密偷走，知道嗎？”
“知道！”我和小桉都笑起來。
小桉爸爸摸摸我們倆的頭說，“我先回去了，你們自己玩吧。不要玩太久，待會兒記得回去吃午飯哦。林煦也一起來我們家吃飯吧。”
林煦就是我。
小桉也在一旁幫腔：“來嘛，林煦。我爸爸可會做飯了，他做的菜特別好吃。”
我輕輕地點了點頭。小桉爸爸沖我們揮揮手走了，他高高的背影如同一棵讓人安心的樹。
3
第二天一早起床，我連鞋也顧不得穿就跑到窗邊去看，啊，今天的天空又重新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柔軟的云朵！我激動地打電話給小桉，小桉只在那頭“嘿嘿”地笑。
沒準(zhǔn)他之前說的那個假發(fā)的故事也是真的，放下電話的時候我想。
過了一個星期，我的玩偶小熊被風(fēng)吹走了。在跟小桉說我想貼尋物啟事把小熊找到之前，我猶豫了好一會兒，快要十歲的男孩睡覺時還需要一只玩偶小熊在身邊，這怎么都有些羞于啟齒，但玩偶小熊是我最寶貴的東西，不，它是我的小伙伴！
小桉并沒有笑話我，他還自告奮勇幫我寫了尋物啟事。但是，一天、兩天、一個星期、兩個星期過去了，我的玩偶小熊仍然杳無音訊。我很傷心，或許玩偶小熊太普通了？我想。相對于那些特殊的東西，普通的東西說不定更加難找。
有一天夜里，刮了好大好大的風(fēng)。風(fēng)像鬼怪一樣在外面尖厲地號叫。我睡得很不好，以致于第二天早上起晚了。我家住得比小桉家離學(xué)校稍遠(yuǎn)一點，小桉總是在他家小區(qū)門口等我一起去上學(xué)。
“你今天怎么這么晚啊？”小桉早就等得不耐煩了。
“我……”我下定決心告訴小桉，“我爸爸……昨晚被風(fēng)刮走了……”
“真的嗎？”小桉吃了一驚，眼睛睜得圓圓的。
“是真的。”我心情煩躁地拉扯著“書包”的帶子。
“那我們?nèi)ベN尋人啟事，把他找回來。”小桉立刻說。
“真的可以嗎？”
“嗯。既然丟了別的東西可以貼尋物啟事，爸爸丟了當(dāng)然可以貼找爸爸啟事。我來幫你寫，但是——”小桉抓抓頭發(fā)，“我從來沒有見過你爸爸，你得給我描述一下呢！”
我是上學(xué)期和小桉成為好朋友的。我性格孤僻，而小桉，大家都覺得他是個奇奇怪怪的人。沒什么人愿意和我們玩，于是我們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。并不像其他的家長，爸爸從來沒有來過我的學(xué)校接我放學(xué)。小桉沒有見過他也不足為奇。
我點點頭。
啟事上的聯(lián)系方式寫了小桉的。
大概大家都覺得一個丟了爸爸的孩子很可憐。這次有很多人提供線索。只過了三天，小桉非常興奮地跟我說，根據(jù)我的描述，我爸爸找到了！今天傍晚放學(xué)他將在學(xué)校門口接我回家。
“噢！”我說。但一整天我的心都在砰砰跳。
放學(xué)鈴聲一響，我就沖到學(xué)校門口，小桉緊跟在我的后面。
小桉沒騙我。學(xué)校門口有一個高大帥氣、笑容溫柔的男人站在那里，看見我，他眼睛一亮，向我伸出手，他看我的樣子好像我們已經(jīng)好多年沒見面了。我是他失而復(fù)得的寶貝。我很喜歡這種感覺。
“爸爸！”我撲進他的懷里。他摸了摸我的頭，他的手很大很溫暖。
我悄悄地抬起眼睛，瞥見小桉沖我扮了個鬼臉，自己背著書包先走開了，書包在他背上輕快地一顛一顛。
小桉為我找回來的爸爸非常好。他很會做飯，做的飯又好看又好吃。吃完飯他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，每個角落都潔凈得閃閃發(fā)光，所有的臟衣服都被他洗得干干凈凈。對了，回家的路上，他還給我買了個帥氣的新書包。
可是那天晚上，上床睡覺的時候，我沒有感覺到真正的快樂。
第二天，我對小桉說：“這不是我的爸爸！你們弄錯了。這都怪我，是我沒把爸爸的樣子沒有描述好。”
“那我們重新寫一份尋人啟事。”小桉說。
第二個爸爸同樣很快地找到了。就像啟事上所寫的，他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大人。他善解人意、幽默風(fēng)趣，懂得跟小孩溝通，能理解孩子的世界，從來不對我發(fā)火。睡覺前他甚至給我讀了晚安故事。可以說，他是每個孩子都夢寐以求的完美父親。
一開始我很開心。然而過了兩天，這種愉快的感覺就像海潮那樣退了下去。
“這也不是我的爸爸！”我對小桉說。
這一次，我準(zhǔn)備自己親手寫尋人啟事。
“找一個被風(fēng)吹走的爸爸！這個爸爸普普通通、不高也不帥，不會講笑話，也不會講故事。有一份普通的工作，工作很忙，不會開著漂亮的大汽車來接我放學(xué)。他不怎么會做飯，也不太會收拾屋子，我寫作業(yè)時，他偶爾會做一碗夜宵給我吃，但是通常都不怎么好吃。他脾氣很急躁，輔導(dǎo)孩子功課的時候，一點兒耐心都沒有，很容易發(fā)火。發(fā)火之后他很懊悔，但他不會說對不起……他缺點很多，最大的一個缺點是愛喝酒，要是他能改掉這個最大的缺點，他其實還是一個很不錯的爸爸！”
這一回卻不像前兩回那樣了。好幾天都沒有線索。難道普通的爸爸才更加難找嗎？我對小桉發(fā)出這樣的疑問時，小桉只是安慰我讓我再等等。
這天是周六，我們在海邊的沙灘上玩。遠(yuǎn)處的海岸線上方聚集著很多的云。有一朵云形狀很特別，像一只鼓滿帆的小船。它的顏色也很特別，是一種淡淡的粉色，同棉花糖的粉色一樣。
我們坐在沙灘上看它，那朵云似乎在慢慢地飄近，像一艘真正的船向我們這邊緩緩駛來。
可惜過了一會兒，太陽下山了。小桉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沙子說他要回家了，不然爸爸會擔(dān)心的。我也跟著他一道回去了。“爸爸被風(fēng)吹走了，起碼有個好處是現(xiàn)在我想幾點睡就幾點睡。”回去的路上我故意做出很快活的樣子。
但那天晚上，爸爸回來了。
“爸爸說他被風(fēng)吹到了一個荒島上，他也不知道這個島在哪兒。他做了個木筏，剛下海就被浪打翻了。后來一朵云飄了過來，他稀里糊涂地爬上了云，一上去他就睡著了，不知道過了多久，他又稀里糊涂地從云上下來了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站在了小城的海邊。”說到這里，我特意觀察了下小桉的表情，他看起來好像并不怎么驚奇，“他從海邊往家走，快到我們小區(qū)的時候，他看到了路燈下的墻上貼著的尋找爸爸啟事，他一眼就看出啟事上要找的爸爸就是他。他每個字都認(rèn)真讀了。在小島上待了幾天，他一滴酒都沒喝，他暈乎乎的腦袋現(xiàn)在變得像早晨的空氣一樣干凈清新。他向我保證，以后他再也不會喝酒了！”
我和小桉有我們共同的秘密。我也有屬于自己的秘密。有好幾次我想對小桉說，但最終沒有說出口。
自從去年媽媽與爸爸分手之后，他就愛上了喝酒。喝完酒的爸爸像是變了一個人，他大聲斥責(zé)我，要是我的功課讓他失望了，他就把我的課本、作業(yè)本、文具盒、書包，甚至我的玩偶小熊——爸爸喝醉時，我都是抱著它蜷縮在角落里——一股腦兒地扔到了窗外去，讓它們被風(fēng)卷走。風(fēng)特別大的那個晚上，他又一次喝得醉醺醺地回來，但那天他忘了帶鑰匙，就大聲叫我給他開門，我把頭蒙在被子里，堵住耳朵，假裝什么也沒聽到。
“要是風(fēng)把爸爸也吹走就好了！”那時候我的腦子里突然冒出這么一個念頭。“我可不想要這樣的一個爸爸！”
這個念頭剛閃過，我就聽見爸爸驚叫了一聲。然后就沒有他的聲音了。我等了一會兒，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打開門。門口地上只有一只爸爸的皮鞋。我往夜空看了看，天太黑了，什么也看不見。
我以為自己可以趁機找一個更好的爸爸，但我想錯了，那兩個爸爸很好，但他們并不是我的爸爸。
爸爸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不喝酒了，他把家里的酒瓶全給扔了。我暗暗下決心，今后要讓爸爸好好吃飯，讓他吃得胖一點，這樣他就不會再被風(fēng)吹走了。
4
爸爸回來了！小桉很為我感到高興。但一如既往地，他的興趣再次轉(zhuǎn)移到了新的尋物啟事上。
有一天他又對著墻上新貼的尋物啟事記筆記時，我忍不住問他：“你干嘛這么喜歡看尋物啟事啊？你又沒有丟東西。”
“我沒丟東西。但是別人丟了我呀，我想知道她有沒有在找我？”小桉說。“什么意思？”我沒聽懂。
“我不是我爸爸、媽媽親生的孩子，是他們抱來的呀。我沒有跟你說過嗎？”小桉輕輕松松地說，“我剛出生不久就丟失了。我想原來的那個媽媽一定是帶我出來曬太陽的時候沒有抱緊我，讓我被風(fēng)吹走了。畢竟她是剛當(dāng)媽媽嘛，還不太會抱孩子呢。唉，她一定后悔極了，說不定到現(xiàn)在還在到處找我。我不想錯過她找我的尋人啟事。”
“那你要等到什么時候？”我說，“你為什么不貼一張尋找媽媽的啟事呢？”
“那可是她弄丟了我，并不是我弄丟了她呀……”小桉有的時候就是死腦筋。
“她丟了你，你也丟了媽媽呀。又不是只有找被風(fēng)吹走的東西，才能貼尋物啟事的。”我開導(dǎo)小桉。
“對呀！”小桉一拍腦袋，“我可以自己找她呀！”
“嗯。別忘了你連天空丟失的小云朵都找到了，媽媽一定可以找得到的。”
“對！”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，“我們現(xiàn)在就去寫！”
他跑了起來。我趕緊跟上去。
“你說，天上的小云朵會幫忙嗎？它們幫我把爸爸找回來了呀！”
“那是小云朵的酬謝，只有一次。這次，我們要靠自己！”
轉(zhuǎn)載自：《兒童文學(xué)》第二屆溫泉杯獲獎作品集